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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辣高兴得很,踊跃着发问:“写的么子?讲一下讲一下啦!”
我便拿着破纸,我很高兴,我久已想这样小小的报复总在我身边唠叨让我学好的人,那张纸一面是我父亲的鬼画符,一面是我的鬼画符,我的鬼画符写着:初从文,三年不中;后习武,校场发一矢,中鼓吏,逐之出;遂学医,有所成。自撰一良方,服之,卒。
郝兽医看起来很无力,很无力地念叨:“不要讲嘞。不要讲。”
我管他,不讲我写它做什么:“有个家伙,胸怀大志,学写文章,要考秀才,考了三年,毛都没得。一怒之下,去考武举,校场威风,一箭射的——不是靶子,是报靶的屁股!于是乱棒打出,奋发图强,改做医生,终有大成。自己写个药方,包治百病,煮来吃啦,当天就呜呼啦——死啦死啦!”
不辣在我没说几句时已经笑得在捶桌子:“各不就是我们炮灰团的兽医?!”
郝兽医也在强笑,比哭更难看。
我恭恭敬敬地把那张草纸呈给老头儿:“一字认作扁担,可连他都这么说。天意天意。此典本载《笑林广记》,信手拈得,就是您老人家的一生写照。笑纳笑纳,海涵海涵。”
郝老头儿哆哆嗦嗦地接了,看着,想说什么说不出来,一个魇住的表情。不辣还在狂笑。我忽然有些后悔,其实我只是想他不要再缠着我。
我:“……开玩笑的。还给我吧。撕掉撕掉。”
郝兽医拿身子挡开了我伸过去的手,然后离开我们,那个背影有些哆嗦地把那张破纸叠好了塞进怀里。
我和不辣都有些哑然。
我:“……那话说我们谁都可以的!你不要认真!……我换药啦,不跑就是啦!你别胡思乱想!”
郝兽医:“……换药……喔,换药换药。”
他看起来茫然得很,茫然到要从自己是谁,在做什么这种问题上去想起。
我坐下,自己找了根树棍子叼在嘴里。
郝老头子在调药,又是两根竹签子,我又要做一回羊肉串。不辣死死把着我,并且过早地用着力气。
不辣:“你不要叫,要不我喊迷龙下来帮忙。”
我摇了摇头,指指自己嘴里咬着的树棍。
于是又一回死去活来的折腾,后来我咬断了嘴里的树棍,狠狠一头撞在不辣的肚子上一一这轮的换药总算完毕了,不辣捂着肚子在地上喊爹叫娘,我在还没过去的剧烈痛楚中快把身边的桌子抠出了印,郝兽医茫然了一会,帮我擦汗。
我尖叫着,一边想着我的团长。往常他早已加入,取笑我们,或成为我们取笑的对象。卑微和琐碎终于击碎了他的虎贲之心,我希望他尽快和我们成为彻底的同类。
我的肩膀还在痛,我进门,让房门大敞,扯掉窗上的幔子,让阳光照入。别当我在打扫卫生,我使劲踢着家具,抖着破布,让这屋的积尘更加呛人。
死啦死啦躺在床上,睁着眼,瞪着屋顶。
我已经看惯他每天把自己累得像死人入土,然后睡去,然后在没睁眼的第一刹那就翕着鼻子醒来,闭着眼就为自己找到今天存活的阳光和空气。
现在他象棵被拔出来悬在半空的死不了,他找不到了。
我:“今天大晴,太阳好得很!日本鬼子没打过来,我们也没打过去!祭旗坡没炮响,横澜山南天门也没炮响!和平时一样,和大多数时候一样!什么都没变,是你觉得它变啦!——别耍小孩子脾气啦,你要不要起床?”
死啦死啦:“……哦啦。”
我瞪了他一会,我知道我必败,因为他并不是在耍小孩子脾气。
我:“……蛇屁股回去叫车拖你啦,呆会到……”
死啦死啦:“……哦啦。”
我:“……吃早饭啦。”
然后我掉头出去,一边抖着块积尘的破布,好让这屋更没法呆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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